旧池

【鬼白】厦门寻梦记

参本《在你身边看云》的文解禁。

非常感谢热情的大家以及参本的各位老师!!!大家新年快乐鸭……!!!!

知了透亮地高奏着,夏天是柠檬的黄色混着不易察觉的涩味。我在这涩味中,忽的意识到先生最后一句没头没尾的结束语意味着什么了。

鬼灯先生说:“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厦门真是个寻梦宝地。”

                                    厦门寻梦记

一、桃太郎

白泽老师的电话打过来时,我正提着袋水果站在路中央的行人岛上。老师的声音有点模糊,像是上手处理药材,电话开了免提。我费了好大劲才听清只言片语。

“......总之,”他说,“桃太郎,麻烦你去鬼灯那里拿些东西。”

“您自己去不更好些吗?”

老师停顿了会。我面前车道的红灯跳绿,行道车流奔腾,流动的金属喧嚣随燥热空气在午后阳光下凝成实质铿锵着跃动。行人岛上只孤零零我一个人被夹在两道反向巨流之间。接着他说:

“不,也没什么......这样吧,我和他分手了。现在见面于情于理都会觉得尴尬,为了不造成困扰,你还是替我去一趟吧。”

“噢。”我听见自己说,然后挂断电话。人行道上的绿色小人开始闪动,我先是大跨步走着,接着情不自禁奔跑了几步——这什么情况,他们两个居然分手了?不,不可能啊,就几天鬼灯先生还给我发了几张厦门的照片,说玩得很愉快、夜景很美、特产丰富——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我想,一路跑到鬼灯先生家小区正门才停下靠树喘息。

然后我左拐,寻到单元楼,呼叫鬼灯先生的门牌号。一会儿保险门应声而开,他正站在楼梯口迎接我。

我进到先生家去的时候,他已经把东西全收拾好堆在门口。我发了条短信给白泽老师问他要不要视频确认一下,他可能还在忙,没有回我。我觉得又难过又尴尬,于是简单道谢后便准备离开。

“再等一下吧,”出乎意料的,鬼灯先生叫住了我。“天气这么热,喝杯茶再走。”

我只好点头:“给您添麻烦了。”

我们捧着玄米茶面对面跪坐在软席上。午后的阳光,树叶抖动的细微叠加的弧度,还有清脆的鸟鸣声混着玄米茶的香气飘满室间。我偷偷抬起眼看了眼鬼灯先生。他一直是个很严肃很冷淡的人,无时无刻不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只有在老师面前会收敛些,自暴自弃般露出恶劣的獠牙。但这时他身上的那些冷硬又尖锐的棱角神奇般的被软化,被抚顺,我们之间那一层不可触的真空突然被抽尽。神使鬼差的,恍惚着我终于问他:

“鬼灯先生……您为什么要和白泽老师分手呢?”

鬼灯先生没有回答我。他的面部隐藏在树叶的阴影中看不太清楚表情,但他的眼睛中有什么在流转着。我鼓起勇气望进去,看见一个欢乐的、快活的夜晚。街道上人潮拥挤灯火通明,鳞次栉比的店家在高声叫卖着吸引顾客,到处都是欢声笑语。眼角上打着金粉和亮片的姑娘们成群而过,芒果酱、水果杯、液氮冰淇淋还有沙茶面蟹黄包章鱼小丸子浓烈的美食香味混合弥漫在整条巷道。整个画面打着金黄色高光,老情歌的低沉嗓音此消彼长,朦胧得既浪漫又放肆。

画面中有谁在前方回头,世界开始旋转,所有浓厚的明亮的色彩混杂斑驳,最终一切回归静默无声。

先生不咸不淡地说:“没有理由。”

我想再追问一句,可是他已经站起来做出送客的姿态。我也只得做罢,再次道谢后拿上白泽老师的东西离开了。

“等一下,”鬼灯先生在楼上喊道,他匆匆地赶下来,把一个小盒子交到我手上。

“我思考了一下,它不是我能够决定去向的。请把它归还给白泽吧。”

我点头,说:“好的。”

“还有,”先生看着我,“再过两个星期我就回日本了,再见,桃太郎。”

“......再见,”我艰难地说,“鬼灯先生,谢谢你的照顾......再见。”

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鬼灯先生。倒是听说他在京都哪个福利院里收养了一对小女孩,一家人生活和和美美好不愉快。先生在这个小区里的房子在第二任房主手上经历了一场极为严重的火灾,大火把这座小城跟他的最后一点联系也烧没了。

我时常把先生跟我的最后几句聊天记录翻出来看看。但我依然接受不了他们两个的分手。几天后我终于把这困扰我好久的破事跟老师阐明了。

老师当时正在和茄子协商出一款尖叫猫好好玩具,听到我的问题时不禁手一抖,本来就已经鬼畜到不成猫样的简笔画显得更加邪门,充满蜜汁魄力。我心想这玩意如果还会尖叫的话,保证居家旅行杀人灭口必备,仇杀欢乐淘大礼包。

“真的没什么,”老师把画纸举起来给我展示,“你情我愿谈恋爱,分手当然也是你情我愿的——你觉得这只猫好好怎么样?”他兴奋地指着前面画歪的那个,“我觉得它最萌最可爱,就决定是它作为原稿!”

“老师,”我诚心诚意地建议道,“年纪大了眼睛不好,就应该去医院看看,配点眼药水什么的。”

白泽老师愤怒地拍杆而起,表示你侮辱我可以但你永远不能侮辱我精湛的画技。一旁茄子着有其事地点头,唐瓜却是不厚道地笑出声来。我赶紧拉起他往屋外跑躲过老师的追杀。知了透亮地高奏着,夏天是柠檬的黄色混着不易察觉的涩味。我在这涩味中,忽的意识到先生最后一句没头没尾的结束语意味着什么了。

鬼灯先生说:“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厦门真是个寻梦宝地。”

二、寻梦

他们的小polo开出了海底隧道,刚睡醒的白泽左右望着这个城市。下午四点的阳光不嫌太热,路边的椰子树高大粗壮。鬼灯开在环海路上。

“这儿可真发达,”白泽兴致勃勃地说,“看着就比我们那个小城市好很多。”

“是吗,”鬼灯瞥了他一眼,“你看一下逆向车道。”

他扭头过去了。发出一声急促的叫声。

白泽喃喃道:“天呐,至少十辆车相撞,最后几辆已经整个翻过来了……”

水泥路上那些车辆就像什么被摧残过的大型仿真玩具一样随乱摆放着,撞击着。刚硬的铁皮软的像是面饼塑出各型各式。女人和孩童的尖锐哭声,警笛声,警戒线拉起,穿着黄亮条背心的交警忙着检查人员伤亡和事发情况。

我有点震撼到了,鬼灯心想。这意象可不太好啊,出门就遇到凶兆。

“祝他们来世幸福,”白泽摆出副正经的样子。接着他又说,“可这并不能代表什么,它顶多预示着,呃,那些大医院又要忙起来了。”

鬼灯笑了一声:“好歹你也是个医生,有点仁心好吗。”

“我哪里没有仁心了!”白泽抗议道,“就前几天还收到了妙手回春的锦旗呢。”

鬼灯没有回话,他专心致志开车。

白泽有点不太自在。几年前刚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以互怼为乐,不管说什么另一方都要呛回嘴,甚至要打一架才罢休。他稍微有点失落,觉得鬼灯要再讽他几句偶蹄类应该妙蹄回春才对。他扭头去注视鬼灯的侧脸,感叹这社畜已经三十出头,脸居然和他二十三四岁满满胶原蛋白时没多大区别,每年都有刚步入社会的小年轻小可爱们被这张脸欺骗得春心萌动。

可惜还是不一样了,白泽惋惜地想。在鬼灯真正二十三四的时候,气质是青涩的、故作成熟,柚子般又苦又香,还有点仗着青春的不管不顾的疯狂;这点气质已经被打磨的一干二净,徒留圆滑和不动声色的安稳,像是琉璃打磨光滑的切面。

这么恍惚着他们已经开到了酒店。把行李放置好,白泽打开手机。

“我订的船票是晚六点五十的,”他翻看着app,“一张双程票要三十五,本地人只要八块钱就好了,福利啊。”

社畜说:“六点五十?那还早啊,走,我请你去中山路吃饭。”

起先鬼灯是试图打车的,但那一块正巧修路,没有司机愿意接客。白泽拉他去巴士站看站牌,巡视一圈没有一个明写他们要去的地点的,只能退而求其次找“海滨大厦”这一站。起先是发现了一路只在工作日发列的,最后终于找到二路公交车。

白泽长吁一口气,对鬼灯说:“你有钢蹦吗,掏四个出来。”

鬼灯数了数:“我只有三个。”

“那我们不是钱不够了吗?”

“这边每人只要一块钱就够了,”鬼灯说,“前面几趟巴士来的时候我见到前门有纸条贴了。”

“你怎么不早点说啊,”白泽埋怨道,“害的我白担惊受怕。”

鬼灯有点乐了:“还有什么能吓到你这头白猪的,我怎么这么多年都没发现呢。”

他看到白泽有点僵下来的脸,又赶忙道:“现在能够使你担惊受怕的榜单上除了我的狼牙棒又多了厦门巴士的两块钱,真是可见你日益衰老不禁吓啊偶蹄类。”

“……你也差不多,变态抖S。”

车上还有几个空位,但是都分的零散。白泽把鬼灯按到其中一个位置上,自己也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没过一会他收到了一条短信。

鬼灯:“生气了?”

白泽看到这三个字差点想给鬼灯翻个白眼。什么意思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但他还是越看越开心,越看越明媚,之前撞见车祸现场带来的晦气好像终于一散而空。

白泽:“没有。”

白泽:“短信这么贵,你怎么不发微信啊。”

鬼灯:“你看我为你多舍得花钱。我多爱你。”

他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抬眼看鬼灯,发现这人只给他留个望向窗外的背影——仔细一看还在微微颤抖,憋笑得十分努力。于是白泽更开心了,快活的气息终于淹没了他,好似回到大学时光,把烦恼、遗憾、失望等等沉重的压抑的使人喘不过气来的重担一泄而空,无拘无束,轻盈地漂在蔚蓝深海。

下车后鬼灯拉白泽在中山街上乱逛着找家花生汤店。到处都是抖音爆款、快手爆款,靓女帅哥手拉手吃甜品喝奶茶,还有糖果色的果茶屋芒果屋。店内没有空调,人挤人溢在道上。每个窗口都堆着满满当当的虾饺包子灌汤包花卷,鬼灯小声嘀咕:

“这家店除了花生汤一无是处。”

他的手握住白泽的小臂,有点绅士又有些生疏。白泽先去找个位置坐下,不一会鬼灯就端来两碗装在纸碗里的汤。

“有些烫。”白泽尝了一口评价道,“居然是甜的,但鸡蛋很嫩很滑,味道还可以。”

“对,”鬼灯搅着乳黄色的汤汁说,“还有一种做法是冰镇,就不加蛋了。他这家是花生汤烧好关火的一瞬间把蛋搅进去,然后出锅一气呵成。”

“他卖好多东西啊店里。”

“小吃店,除了花生汤其他都一般。吃完了我们就走吧。”

他们又摇摇晃晃原路返回一段。鹭江宾馆最开始应该是租界建筑,门口带着复古鸭舌帽的小哥帮忙指了电梯。

“是住宿吗?”小哥说。

鬼灯摇摇头:“不,上七楼。”

“祝您愉快。”

七楼穿着旗袍、黑丝网袜和十厘米高跟的小姐带他们入外座。有人在一旁指点着拍自拍。中山街,海和鼓浪屿尽收眼底。下午五点半相对柔和的阳光,蔚蓝的天空,宾馆墨绿的琉璃瓦,周身的高楼大厦。

他在鬼灯那双意外柔和下来的灰黑色眼睛里看见一切。看见波浪缓缓地流动着、缱绻着,看见游轮和快艇,看见海鸥和碧痕,看见鼓浪屿上那些红顶的房屋和榕树构成的涛涌。望见时间宛如这海洋,波浪一层层构建消失,没有什么能够证明他曾经存在过曾经欢笑过的事物永存。他只是一个消弥的形体,一个亮点,鬼灯视野中围栏的反光处。无论从前、现今、往后,也无论喜悦、愤怒、悲恸。他将永远随这风这纹去,渗进泥土沙子肌肤,化为易碎的玻璃般脆弱的云朵,化为万物。

白泽不禁有点发抖,但他又愉悦地想:去他妈的,至少这刻我还存在。

他兴冲冲地拉着鬼灯去点了烤鳗鱼,木瓜奶冻还有一系列现场刷卡记账的新奇小食。然后给下午五点的远处的鼓浪屿拍了几张照片。二十分钟后东西不断上来,白泽咬了口流沙包,甜蜜而稍有烫口的馅芯差点没让他惊呼出声。

“它好吃——”白泽夹了一个放到鬼灯嘴边,口齿不清道,“快快快,咬它!”

鬼灯盯了流沙包好久,终于一口咬上去。然后他点点头,算是赞同白泽的提议。

三、一子

我们躺在床上,抱着各自的金鱼草抱枕安静地等鬼灯先生推门进来。二子黑色的短发和我纠在一起,有点痛。

鬼灯先生是三年前在孤儿院收养我们的。我们经常一起出去野餐,参加花会,盂兰盆节。先生中文说的很好,有时会被派去中国交接业务。昨天他刚从厦门飞回来,给我们带了南普陀寺的素饼,一盒绿豆一盒原味的。我们更喜欢绿豆的,因为原味太酥总会吃得满地掉渣,很难打扫。

二子说:“一子,你今天想听什么?”

“我想听之前我们买的那本诗集,二子。”我帮忙解着那段头发,二子前面不仅没成功反而弄得乱七八糟。

“我也想听,”二子小声说道,“金鱼草呢。”

金鱼草摇头晃脑表示非常同意。

鬼灯先生进来了。他坐在床沿,接过我们递过去的诗集。

我看见鬼灯先生明显地怔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

先生翻着里面的诗篇道:“读哪篇?”

我扭头看了一眼二子,我们同时说:“《拥有你以前》。”

鬼灯先生依着目录索引找到了,他清清嗓子开始朗读。

金鱼草又开始摇摇晃晃,我们和它一样开心。

四、樱花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午后。他拽着正在背书的白泽出了校门坐上公交。

白泽抗议道:“你干什么,我明天就要测验了快放我回去!”

他从别人那里拿回收据。车上比较挤,不过好歹还有一个空位。

鬼灯让白泽坐下,自己站着拉着扶手自高至下看他。千禧年末公交车在这个小城实属稀罕,路上空空荡荡,骑着老式单车的少年们嘻嘻哈哈羡慕着摩托车聒噪的马达声、一骑绝尘的尾气、狂野的涂鸦,以及个性自我的杀马特造型,暗黑成熟的皮衣手套。

鬼灯故意用膝盖挤了挤白泽。白泽扭头蹬了他一眼,眼角带出几丝气恼的可爱。他也不好在车上发作,只得气鼓鼓地拿出摩托罗拉捣鼓九键。不一会儿鬼灯就感觉到自己的诺基亚振动起来。

白泽:“你干嘛呀?”

鬼灯:“闲的无聊。”

白泽:“你手机上不是有贪吃蛇吗,玩贪吃蛇去。”

鬼灯:“不要。”

鬼灯:“那条蛇哪有你好看。”

纵使白泽平常自诩“万花丛中过,一朵又一朵”的老司机,此刻在这大庭广众下被一个小自己两岁的家伙猝不及防调戏一把,也是不由得又惊又慌,老脸一红。

首先是这个人、这愚蠢的大一小鬼头在几天前还跟他见面拳打脚踢隔空放话不服就砍;其次是同性恋依然还被当成精神疾病要求强制治疗——直到他们在一起两三年后才正式从国家法中撤出。

他的思绪扯远了。他幻想着这车上说不定有什么秘密警察发现两个人之间的猫腻,下车后直接摁头进开发区派出所。说不准审讯还要给鬼灯盖顶高帽子比如什么东洋特务,自己本身带着可以传染的精神病祸害中国未来的栋梁和花朵,达到无耻窃取中国独特的医术和其他政府机密的卑鄙目的,最后在着有其事来个十年八年无期死刑。他一胡思乱想开就刹不住,整个人脸上带着扭曲的笑容。好一出大型凄美法制爱情连续剧。

白泽感觉有什么凉凉的东西贴近自己的额头,这才把一路跑偏的思绪拽回。鬼灯收回了手,问他:“你怎么笑得这么猥琐?”

“臭小鬼你看着我这张英俊无比的脸居然还说的出猥琐两字?!”

“白猪你要点脸行不,好了,我们该下车了。”

鬼灯最后把白泽带到了河堤旁的樱花公园。他从包里拿出毯子铺在地上,又拿出两个饭盒加牛奶。白泽同他一起坐下了。

四月的单瓣樱花被风轻柔托起,像雪,又像是柔软的姑娘的肌肤。雪白微粉的花瓣在空中漂浮,情人般落在地上,毯上,鬼灯的发上,浪潮似推去远方。

白泽嚼着饭团,春日的阳光带着三分热度穿过重重叠叠的花间零碎洒满一身,他听见不远处有人放着风筝欢声笑语,少女清脆的带有笑意的嗓音被风裹着柔化送来,还有虫鸣、鸟啼以及江涛缓缓,极度诗意极度静谧。白泽半阖着眼,突然想到了自己以前在哪里见过的一首日本民歌。

“阳春三月晴空下,一望无际是樱花。如霞似云花烂漫,芳香飘荡美如画。”

他偷眼瞧了瞧鬼灯,鬼灯的发上还粘着几瓣花瓣。他真心觉得这歌说的半点没错——无论是花,还是花间的人,都美,都如霞似云。

“你要不就此刻嫁了我吧。”白泽喃喃。

鬼灯沉默了一会。“先不考虑上下问题,”他盯着白泽的眼睛瞧,里头仿佛有团无色的火焰在跃动,在狂风中舞摆,烧得他整个人都要化成团雾气。我欣喜若狂,他想,甘之如饴。他微笑着说:“你个一穷二白的单身汉,连戒指都没有就想求婚?”

“这还不简单。”白泽把饭团放在一边,窜起来折了一截柔软的樱树刚抽出的枝条。他简单地把枝条绕两圈固定好,摘下一小朵樱花小心翼翼别住。白泽捧起鬼灯的左手,把这简易版戒指往他中指上套。“不是成了?谁都知道你已经名花有主。”

鬼灯没有理他这句玩笑话,但也没有把戒指摘下。他看着自己的左手,不是很敢抬起,怕那花微微一动便散去架。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香气,虫鸣,鸟鸣,自己安静的呼吸。还有鼓点似狂奔的心跳。

这一刻他选择听从本心。鬼灯猛地把白泽拉近,压在野餐毯上,发丝交织一处。他去吻白泽的两面唇,去勾他的舌尖,绝望而热烈,像是春雨来前什么潮湿的急兆。白泽贴着鬼灯的面喘息着,气息温热拂过脸颊。白泽推了鬼灯一把。

“什么毛病,”他飞快地环视四周,颇有些咬牙切齿道,“鬼灯同志你冷静一点,现在是在外面公园里——不是在寝室和宾馆!”

“我知道。”鬼灯恍若未闻,依旧盯着自己的左手。“还好花没散。”

白泽有点郁气。他忿忿捡起之前放在一旁的饭团,大口咬着撒气。吃着吃着他自己气又消了,只顾瞧着鬼灯傻乐。

吃完饭团后白泽枕在鬼灯的大腿上,他懒洋洋地对鬼灯说:“读首诗来听听呗。”

鬼灯沉默了一小会,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叠得四角对齐的抄纸展开。

白泽震惊地看他:“你还有手准备啊,这玩意都能带身上以备不时之需。够牛啊小鬼。”

“……要听就住嘴,偶蹄类。”

还害羞了。白泽乖巧表示自己很安静,老老实实继续躺着听鬼灯有点生涩、有点磕绊地读着情诗,没忍住笑出声滚成一团。

“有你这么业务不娴熟的吗,”他断断续续地问,擦拭眼角笑出的泪水。“你要是这么跟别人姑娘表白得成一生的笑柄啊。”

在此干扰下鬼灯终究是有点恼羞成怒。他狠狠地把这张纸摁在白泽脸上。

“吵死了白猪……!你自己读去吧!”

“我读就我读,”白泽故意清嗓,“你好好听着,鬼灯先生——这是我想对你诉说的一切。”

他的声音轻缓仿佛那阵托起樱花的风,视野上方鬼灯的耳垂微微的泛起粉色。

“我只遗憾以前不曾爱你。把你的手放在我手里,让我们保持安静,被生活环绕。”

“这诗写的还不错,哎混蛋恶鬼,你从哪里抄来的?”

“......是佩索阿的《拥有你以前》。”

五、一子

先生放下手中的诗集,站起身来帮我们掖好被子。

“晚安。”先生说。

“晚安。”我们回应道。先生关上门离开房间,我躺在被窝里悄悄问二子:“二子,樱花是要开了吗?”

“是的一子,现在已经是三月份了。”

“那我们明天和先生一起去赏樱吧,”我提议,金鱼草咕噜咕噜吐着泡泡。“可以穿上新买的和服给先生看呢,二子。”

“还有前几天学来的那首歌,”二子趴在我耳边,“我一直想唱给先生听。”

“我们先唱给金鱼草准备一下?”

“好啊。”

“……暮春三月天空里,万里无云多明净。如同彩霞如白云,芬芳扑鼻多美丽……”

金鱼草说非常好听。我唱了几遍觉得困,和二子互道晚安后便睡去了。梦中先生站在遮遮掩掩的樱花林中央,我跑近他扑进他怀里,发现先生抚摸我的左手戴着个干枯已久的樱树枝条编就的戒指。

那指环实在是编得太毛躁了,而且光秃秃的。我想给先生一个新的。

六、寻梦

他实是有些昏昏欲睡了。夜晚的鼓浪屿并无什么好玩的地方,只是那些老的异国情调的居民楼,零零散散分布的店摊,粗壮的斜长榕树在灯光下显得又安宁又老旧。人也不是很多。气根在空中缓慢地摇动着。

按道理他们应该导航去海滩,中途走着走着便不知如何偏离了方向走进防空洞中。

这路漫长着不见尽头,鬼灯和白泽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他们聊着之前的那顿晚饭,流沙包,蟹黄饺,鱼丸虾饺,海藻饼和烤鳗鱼。专柜里阿迪和新百伦的运动鞋,够酽的红茶和乌龙。话题在此散漫开了,防空洞的边缘滴下凝水,铁门上贴着教科文组织的封条。白泽掏出手机切到相机模式,他随便挑了个滤镜,意外发现这蓝色裸光的怀旧感衬得防空洞故意做的崎岖不平有如岩石凹崎的水泥图层,头顶炫目的长条白炽一下黯淡下去。他好像是雾里看花,朦朦胧胧中一切都是美的,存在即是意义——白泽转过手机给鬼灯拍了一张照片。

拍完之后他看着屏幕沉默了一小会,依然摆着姿势对鬼灯笑嘻嘻地说:“来,笑一个。”

鬼灯仓促的回应了他,猝不及防笑得有些僵硬而做作。他的手遮住镜头,侧身轻声问白泽:“为什么会突然想到拍照片?”

“没什么,”白泽低头忙着给图片精修,回答道,“试个新滤镜。”

“噢,”鬼灯顿了顿,“......下次记得提前说一声。”

白泽含糊地回应几声。见鬼灯转回去后,他神差鬼使点开第一张照片,犹豫要不要删除。

鬼灯的侧脸在滤镜下更显苍白,好似那些胡乱堆砌的砖瓦、颓满杂草的城墙,暴雨砸在蓝色铁皮上噼里啪啦,拒人千里之外的一塌糊涂。他的额发已经有些散乱了,小半张脸藏于阴影,眼睛则是突兀的无意识被凹现,像是盯着前方的无尽的痛苦道路,又像是同白泽一样只身在时海中漫无目的沉沉浮浮,琉璃瓦炽目的冷光。

他忽然记起多年前一个午后两人也曾这般闲逛,但当时风是暖的,云也轻的很,大块的棉花糖在空中游荡。白泽握着摩托罗拉的手心还在微微冒汗,上头最新的记录是鬼灯极其厚颜无耻的土味情话——时空奇妙的重合了。他以审视的目光看待今天下午和许久以前的那些条短信,惊觉多年弯弯绕绕后他俩又回到了形式上最开始的时光,然而核心却是枯竭着即将死去惨淡收场。年轻的鬼灯身上飘着老式六神玻璃瓶的花露水味,身旁的鬼灯则度年如日用着迪奥旷野,永远一丝不苟,愈发寡于言笑。可这时那漫天飘舞的樱花瓣终归又同浪潮将他淹没,白泽的心再次柔软下来。算了,他对自己说,心中又甜蜜又酸涩。再说吧,再说吧,多好的夜晚啊。

多好的夜晚啊,鬼灯想。他们出了防空洞,百度导航一下也找不到路,先随着人群乱逛。鬼灯向老妇买了两个榴莲果和白泽分吃着,榕树的气根垂在脸旁。这么多的小街小巷,后来导航终于有用了,当红男星的声音彬彬有礼表示很荣幸为用户导航,然而他们总是,不,永远错过真正的转弯口直行处,又得再跟着修正路线走走停停。后来他们又进了一个防空洞。

“我们又原路返回了?”白泽呻吟道,“天哪。”

“不,不是。”鬼灯说,“它比之前的要小要窄,墙壁上还写满了字。”

留言墙性质的防空洞上黏黏糊糊写满了我爱你你爱我今生今世永不分离的情话,还有圆梦厦门,考上自己心仪大学的兴奋之语。白泽怂恿鬼灯去借来了黑色记号笔,打算在墙面上大显神通。他兴冲冲地拔掉笔盖,在墙面上写下“白泽”两个字,然后顿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写些什么。我该画个巨大的爱心再写个鬼灯,他想。可是这墙上满是真心和爱情,虔诚的,无所畏惧的,短暂却永恒的爱情。而我的爱——我的爱现在是虚假的,它会玷污整张墙面,就像宣纸上突兀的墨迹,破坏美感而徒留丑陋,残破到不堪一击。

他停顿地够久,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本质上徒劳的转变了,那阵柔软——那阵风带来的多年以前残余的柔软情感在此刻终于消耗殆尽,冷凝水冷不防滴在他眼睑大颗的就像流泪一样。

白泽以前听说过句名言:“人无法踏入两次一条相同的河流。”

当时他闲谈这只是诡辩论的经典案例,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换来鬼灯几声轻笑,现在他终于知道鬼灯笑的是什么了。他浑身疲惫而湿透的倒在岸上,一动不动注视着自己曾经淌过的河流,往日的心动却永远消失殆尽了。那河依然美,依然冷,依然炫目到令人屏息,依然在阳光下漫过草地折射金芒,蜿蜿蜒蜒,只是再也无法吸引白泽,吸引他沉在透彻的河底,注视着来往浮动的水藻。他不自禁大口喘气,觉得没由来的惆怅河水般将他淹没,淹没,像是为过往十年的一场无声哀悼。

他最终落笔下“白泽到此一游”,嘻嘻哈哈的道了谢将笔还回去。当他最终又回到望着留言墙发呆的鬼灯身边时,他注意到鬼灯的眼睛,被无机质淹没的眼睛。就像反射阳光一样折射着防空洞的白炽灯光,如此美丽,如此迷离。

白泽把想说的所有话都咽回肚子里。他拍拍鬼灯的肩,两个人沉默的走完这段路程,在街坊的夜宵香气中行走,雷声从天边炸响,云层铮铮闪着透明的光亮。

他们终于又绕了回去。鬼灯坐在岸堤的栏杆上望着对面厦门本岛,高楼大厦一片灯火通明金碧辉煌。海浪无声的波动,拍击声被灯光中和的一干二净,只余黑暗,永恒的无尽的黑暗,然而本岛的一隅却又同刺刀尖般燃烧着将夜挑破。鬼灯屏住呼吸,觉得胸口中也有什么稀里哗啦的一起被挑破了,碎在地上,像是具高度腐烂的尸体。

白泽犹豫了会,坐在鬼灯旁的栏杆上。他抬头看着那时不时被炸亮的云层,没有来的想起了鬼灯很久以前抄过的一首诗。

七、桃太郎

“对了,”老师晃了晃手上的戒指盒,“桃太郎,你是不是拿错了——我可没有给他过戒指这么昂贵的东西啊?”

“是吗,”我忙着收整老师丢给我的不要的物品们,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可是鬼灯先生特地把它给我,说自己无权处置,让你来决定它的去处啊?”

“这么神秘?”白泽老师嘀咕了一句把盒子打开,但只消看过一眼就啪地合上扔给我,兴致阑珊道:“没用的小玩意,赶紧丢掉吧。”

我接住戒指盒打开它,发现里面并未放置任何贵重的饰品,只是个用一截干枯的樱树枝条做成的指环。我思考了会为什么鬼灯先生态度如此庄重,就像对待什么定情信物。一转身就把它忘在身后。

“还有这张纸条,”我对老师说,“不用看一下吗?”

纸条上似乎是抄了一首诗,泛黄发旧。我粗略扫了几眼,估计大半是情诗。开头写着:“当我和你一起穿过田野来到河畔,我看到的河流更美丽;坐在你身边看云,我看得更清楚。”

我把这段读给老师听。虽然老师头也没抬让我直接扔掉,我还是悄悄把它放在了裤袋里。

这首诗写得真美,我想,扔掉多可惜啊。

八、纸条

当我和你一起穿过田野来到河畔

我看到的河流更美丽;

坐在你身边看云

我看得更清楚。

你不曾把自然从我这里带走,

你不曾改变自然对我的意义,

你使自然离我更近了。

因为你的存在,我看见它更美好,但它是同一个自然,

因为你爱我,我同样爱它,但我更爱它,

因为你选择了我,让我拥有你爱你,

我的眼睛在凝视万物时停留得更久。

我不为以前的我而后悔

因为我还是同一个人。

我只遗憾以前不曾爱你。

把你的手放在我手里

让我们保持安静,被生活环绕。

——佩索阿《拥有你以前》

九、寻梦

第二天早晨白泽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他事先并不知道大桥一段正在修路,于是两个人只能步行从胡里山炮台走到南普陀寺。鬼灯本来还想进厦大参观一番,但入门队伍已经排了好几百米。于是他们直接走向南普陀寺。

南普陀寺很漂亮,很肃穆,雕花回廊金箔佛像。可天气实在是太热,他们花了一个多小时走到,半小时后便没了兴趣,最后提上两盒素饼就离开了。

白泽躺在旅馆的床上,一边吃素饼一边玩手机。原味的素饼实在是太酥了,渣掉得满床都是。

鬼灯递给他一个绿豆的,白泽咬了一口,说没有原味的酥,不好吃。

整个下午他们都窝在床上睡觉和玩手机,直到下午五点才走出酒店大门。没几步路就是海滨浴场,鬼灯一手提着两瓶水,一手提着鞋踩在了沙滩上。

远离海边的沙滩由于太阳的照射十分烫脚,那些细腻的几乎不含杂质的颗粒就这么填满他脚趾间的缝隙。往前走着绵软的沙地逐渐沾湿水汽,他踩在退潮露出的平面上,碎掉的贝壳割的他脚底板有些生疼。终于他来到潮边,浪花翻滚着亲吻他,淹没他,远处的金门岛隐隐约约能看见。他向右方眯起眼睛,那两座高耸的标志性圆弧状建筑物夹住一团西垂的闪光,融化的火焰像水一样柔软地从玻璃的反光层上滑落,在地表漫延。它是如此明亮、如此炙热、如此蓬勃而耀眼的燃烧着,海风吹不溃它,刀般的严冬也割不伤它。

鬼灯和白泽站在礁岩上,小心避开深绿色的苔藓。他们又吹了会海风,踏着沙滩离开海滨浴场,用水冲净脚上的砂砾后,随着人流走上天桥。

他差点有些被挤得失去方向了。

在这人流构成的浪潮中他被推着不停前进,青年男女还有老年妇女的手上都有拿着一大把一大把的花环猫耳还有气球,“扫码可得”“免费赠送”的喊声此起彼伏。鬼灯趴在天桥的护栏边往下望,下面即是川流不息的车流。他好像悬浮在空中,向上是鎏金、天空和阵风,向下是华彩、生活与欢乐。

有人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鬼灯侧过身来,意外的脑袋上被套了个荧光花环。白泽笑嘻嘻地看着他,点头装模作样道:“哎呦,花仙子殿下,您可真是别致啊。”

鬼灯给白泽翻了个白眼,懒得回话。他落在白泽后几步,半不情愿地牵住白泽向后伸来的右手手腕。

他牵的可谓又优雅又绅士,小心翼翼,礼貌至极。白泽感受到了,但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表示。他只是向前走,冲开人流,朝着生活、朝着华彩、朝着欢乐,朝着曾厝垵,朝着与那防空洞上的字迹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去。白泽没有挣开鬼灯的手,他把鬼灯拉下天桥,把他从天空中拉下,来到这真实却又恍若虚幻的世界。

曾厝垵这一方天地突然活跃起来,当他们踏进这条小巷,立即就被欢愉的洪流所淹没。一瞬间所有游荡的色彩、声音还有气息全部都被赋予意义化为实质,可以被触摸,被击碎,斑斓的色彩像水般洒在所有人所有物上。芒果杯甜香四溢,还有对面的铁板,沙茶面散发着红彤彤的鲜香,虾扯蛋和土笋冻被扣在铁盘中,到处都是零下一百四十多度的液氮冰淇淋发出的白色烟雾。天色已经完全暗淡下来,于是少女头上的荧光花环和猫耳散发着的光芒便愈发明亮。

鬼灯站在液氮冰淇淋摊前排队,美女店家冲他招招手。他不明所以的过去了,店家笑着往他嘴里塞了块小巧的白色糕点。他忽的才反应过来这就是那款网红冰淇淋,一张嘴想说话,仙气就阵阵溢出。围观人群蜂拥而至,一半是排队,一半是凑到他身边,开着抖音撒娇问带着花环的小哥哥QQ号有没有女朋友。

他慌乱地遮住脸跑开,白泽就站在一旁望着他笑。

白泽手上还拿着串烤章鱼,递在鬼灯嘴边,一低头就咬到了。

他们进了家好评如潮的阿里山,咬着肥美多汁的鲍鱼和淡菜。白泽又中途跑出去买了碗沙茶面和笼蟹黄包。

“好吃。”鬼灯说。

白泽低头似乎正在编辑照片,他凑过去想看看,投在手机上的阴影却是吓了白泽一跳——他很快摁灭了屏幕,鬼灯什么也没见着。

他又坐回去了。一会后含糊不清地对白泽说:“抱歉......我不应该看的。”

白泽看了他好一会,最终摇摇头给他夹了块蘸好调料的淡菜肉,说:“不,你没做错什么。该道歉的是我。”

鬼灯没有说话了。

他也说不出话了。

吃完饭后他泡了会吧,喝了两杯鸡尾酒,不知为何觉得自己有些头晕目眩。鬼灯听着吧台上的男人唱着红日,吉他手和贝斯手在给他伴奏。他觉得这气氛中有股醉人的微风,融在乐声里,空气中,鸡尾酒的苏打水和原浆中。他头重脚轻,觉得整个世界都晃成金色在摇转翻动,到处都在鲜活的跳动,在小厝,在厦门,这宝地之上。

鬼灯说:“白泽。”

白泽正走在路上,专心致志地攻克手上的甜筒,闻言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什么事?”白泽问。

他没听见鬼灯说了什么,只是感觉鬼灯在笑,边哭边笑。一股逆向人潮冲散开他俩。他在间隙中看着鬼灯,捕捉他隐隐约约的口型,捕捉他脸上最细微的表情,那双无机物般、灰色钢铁制成的眼睛。他有些被冻伤了,但不要紧。

白泽的脸上露出笑容,他哈哈笑了起来,扔掉甜筒,捉住鬼灯的手,大声说:“好啊——”

他转了个身面对鬼灯,后退般前进着。白泽看向天空,今天没有雷电,但依然能够看得清天穹上潮汐般涌动的云朵。白泽高声笑道:“小时候我的梦境中总是有一轮月亮——”

鬼灯向上抬头看去,看见前方挂有一轮巨大的、亘古明亮的圆月。他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无论我做了什么,百般努力,那轮月亮永远会在我醒来的前几刻出现——”

那月亮大的近乎妖异,鬼灯看着它,觉得自己似乎踩在颤颤巍巍的高楼上向它奔去,每一步都伴随着什么破碎的脆响。

“——后来我遇见了你,于是我再也没有梦见它,取而代之的是大瓣大瓣温柔落下的樱花雨——”

他终于停下来了,看着鬼灯,忧郁地轻声说:

“——直到我们来到厦门,来到这梦破碎的宝地之上。”

鬼灯觉得自己似乎只剩下一半的胳膊一半的腿,连头颅也裂成两瓣。他似乎踩着棉花糖做的风上,身子也矮去一截成为一个孩子。然而在别人眼里鬼灯被白泽牵着踉踉跄跄弯曲着身体地奔跑,脸色惨白唯有两只眼睛中迸发着无色的火焰,这些光怪陆离的潮汐景色仿佛幻觉破碎的玻璃片刺破眼球晶状体贯穿脑海,风声同欢笑灌入肺腑呛得他几乎窒息。鬼灯的视野里一片模糊,白泽一直带他跑到路的尽头才肯停歇。他蹲在地上喘气,抬头越过白泽和其他行人的身影,直愣愣地盯着那轮从未被潮汐淹没、从未被云海遮住蒙蔽的的月亮。

鬼灯下意识舔了下干裂的嘴唇,突然发现在厦门自己终于寻找到并永恒失去了这苦苦追寻已久的梦境。这梦境之城上的人们每时每刻踏在无数万亿梦破碎的废墟上做梦,不停的构造不停的破灭,暂时的欢愉和绝对的失去。




END.

*文中引用的日本民歌为《樱花》的两个不同译版。

文末鬼灯说的其实是分手之类的话,白泽没听清,但他猜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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